客人進門的時候,在後頭整理一桌子食物的健二連「歡迎光臨」都沒來的及喊。清晨4點10分,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後,一伙人才剛剛得空要吃夜宵而已。
麻美打開蓋飯盒子折了筷子,然後向健二抿抿嘴。健二知趣的放下手上的食物,他知道現在大家都不想出去幫客人洗頭,店長還有一個客人在忙,他是最資淺的後輩沒什麼好計較的。
「歡迎光臨,您好,請問要喝點什麼嗎?」健二恭敬的向客人鞠了90度的躬。
還沒聽到回答,健二就忍不住抬頭。在這低溫還不到12度,幾小時前還下過大雨的深夜他看到了不該出現的東西:穿著人字拖,一雙赤裸裸看了就很冷的白晰腳掌。
「不用了」,客人晃了晃手上的礦泉水。他脖子上的大圍巾整整繞了二三圈,及膝的深紫雪衣外套,牛仔褲,還有連眼睛都快遮住的黑色毛帽。最後,健二的視線又回到那雙人字拖。
「請問客人今天想做什麼處理嗎?」
「洗頭就好。」客人脫下了外套交給健二。裡頭的長衫胸前和背後都有大片汗漬,像是才做過什麼激烈的運動。健二把衣服好好的收進櫃子後走了回來,正好看到客人摘下帽子和圍巾一起放在腿上,露出端正的臉龐。
可能是發現健二看呆了,客人對他笑了一笑。
「啊,我馬上為您服務。」
自從中城建了之後,東京都的夜生活是越來越熱鬧,什麼都強調24小時不打烊,好比健二工作的這家髮廊。不過他們的店地點不算好開在赤阪,距離人潮最多的六本木一帶有點距離。
室內的燈光是特殊設計的珠光白,不會太強烈,打在臉上還有調節膚色的作用,麻美說這是為了讓客人高興,因為每個人出去的時候看起來都美美的。不過儘管如此,這個客人的臉色還是太蒼白,健二透過為他搓揉著髮絲的手指細縫向下望去,又長又捲的睫毛像極了妹妹房裡的外國洋娃娃。
客人一直閉著眼睛沒有說話。
時間靜悄悄的流動著,健二才入行不到2年,麻美說過他的手指太用力,洗頭時客人會不喜歡,他得好好練習如何讓手指又有彈性又溫柔才行。回過神的健二趕緊放鬆了手指的力度,輕巧巧的捉起客人的髮絲用指心在頭皮按摩著。可惜他還是太笨拙了,一雙大手不小心就把泡泡噴到客人臉頰上。
以為他睡著了,伸出手去想幫他把小小的泡沫擦掉。
「怎麼了?」
他醒著。健二的心臟像被鐵槌敲了一下。
「再像剛才那樣幫我按摩好嗎?好舒服。」
他笑了,白白的牙齒露出來,健二這才發現他的嘴唇好豐厚,鼓鼓的,像什麼呢?好可愛的樣子…像什麼?
「好的。」
細緻的皮膚潔白無瑕,水水嫩嫩的,他的手和脖子也是,V字領露出胸口一大片肌膚,像雪。健二的手指順著洗髮精的香味在太陽穴附近上下遊移,他的眉頭越皺越緊,突然「啊」的悶哼了一聲。
客人突然整個抱住頭彎下腰去,看他縮著身體幾乎要把頭埋進大腿間,健二慌了。
「對不起,我弄痛了您,請原諒,您還好嗎?」
他搖搖手,一直沒能起身。店長遠遠看到健二在不停鞠躬道歉趕緊衝了過來。
「還不趕快去幫客人倒一杯熱茶來!」
健二知道店長是想趁客人還沒生氣前支開他,不過比起被罵他更擔心這個客人,他看起來…好痛。
「我沒事,不是他的錯。」
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,有點像在忍著哭,才說完就劇烈咳了起來。可能是擔心吵到別人,他捉起膝蓋上的大圍巾包住嘴和喉嚨,把聲音壓的細細碎碎的,直到健二沖好茶出來他才止住咳。
「謝謝你。」接過茶的時候,健二看到他咳到脹紅的臉孔和眼角止不住滾動就要滑落下來的水珠。
「謝謝你。還有對不起,嚇到你了。」客人轉過頭來由下仰視著健二。從來沒有一個客人這麼客氣的向健二道歉或是感謝過。他看起來好真誠。
沖水時,健二終於忍不住了,平時他是不敢這麼過問客人隱私的。
「您是怎麼了嗎?生病了?」
健二越來越覺得客人的臉美的像洋娃娃,可能是感受到大量的水滴在臉頰旁邊跳動著,他的睫毛一直不停地在顫動,看起來像個孩子。
「最近太累了,頭疼的厲害。」
「是睡眠不足吧?您的工作很累嗎?」
客人搖了搖頭,又點了頭。然後像是意識到自己的答案竟然如此混亂,拉開嘴角就笑了。天啊,他笑起來真好看。
「工作…就一直這樣,沒什麼睡。」
客人收起了笑容,健二似乎還聽到他的嘆息了一聲。
「睡的少沒關係,睡的好嗎?」
長長的沈默。健二驚覺自己可能逾越了,他不自覺地把嘴唇緊緊的抿住。
「壓力很大。」
「壓力很大,常常覺得很緊張,沒有多少時間能睡,睡著了也常做夢,醒來了就犯頭疼,乾脆撐著不敢睡。」
客人一口氣講完了。健二把水溫再調高一點,他覺得頭疼的人不要洗太冷的水。他把水流拉近,用指腹順時鐘方向揉著客人的髮際。他仔細瞧著那光滑飽滿的額頭,高挺的鼻子,睫毛,嗯,睫毛很漂亮,還有那翹鼓鼓的唇。粉粉的,健二這輩子從來沒看過男人的嘴唇長這樣的,這麼…像在邀請你去吸吮他。
健二的手指放的更輕柔了,因為他感覺到客人好像睡著了。他們能感覺的,在這種密閉的只屬於兩人的空間裡。
呼吸的頻率,胸膛的起伏,還有一種說不出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波頻。
他知道他睡著了,他想儘可能地,讓他多睡一點。
健二把指尖插入客人半長的黑髮中,再向後滑動著,不斷地重覆這個動作,因為他知道這會讓他很舒服。把手指沖暖和了之後擦乾,他把手伸到客人的眼窩上,在周圍輕輕的按摩著,那麼那麼的輕,輕到健二幾乎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貓。把身體向下壓貼近客人的臉之後,他發現他的眼睛下有一圈的黑。
健二很專心的,他的手指已經移開了脆弱的眼窩,來到顴骨周圍的線條。所有髮廊的員工都必須接受按摩的學習課程,因為這是一家複合式的美容中心,如果以後他當不成設計師的話,美容部門賺的錢要比洗頭還多。
因為沒有塗上任何滋潤油,所以健二只能儘可能地放輕力道,他不敢傷了客人的皮膚,更不想動作粗魯地吵醒了他。手指順著穴道已經按完了下巴。健二考慮了幾秒,把手指再沖了熱水,然後伸進他開領的棉T,稍微加了一點力量按住他的肩頭。
健二知道他醒了,就在碰觸到他身體的剎那。他在等他制止,但是他沒有出聲。
「嗯…」
客人近似呻吟的喊著痛。
「好硬。好緊」
既然先前曖昧的沈默已經打破,健二乾脆加了力道把按摩的部位擴大。
粗糙的手指撫摸著他細嫩的肩膀,背,脖子,和大部份的胸膛。當健二的手順著肩頭整個滑過他的突起來到緊實的腹肌時,不知道是誰抖動了一下,是他的身體還是自己的心?幾乎,再用力一點就要碰觸到他的下腹了。
沒有誰尷尬,因為客人的手機響了。
「你在哪裡?怎麼排練結束就不見人影了?」
「我在赤阪啦,馬上就回去了。」
「赤阪?你跑到赤阪做什麼?」
「我,我在吃拉麵啊,哥忘了?上次不是在赤阪吃了好吃的拉麵嗎?…」
是因為說了謊還是剛剛的關係,他的眼睛晶晶亮亮的,好像有一層水氣似的朦朦朧朧。
「怎麼不說在洗頭呢?」
健二分不清自己在氣這客人當他的面扯謊,還是氣這通電話打斷了什麼…他草草的把客人的頭髮包好。
「他們知道我只有頭痛才會特別跑去洗頭…」
店長接手幫他整髮時,健二看到客人抬頭望向他,兩人的視線直直地對上,健二沒有閃躲,但他不知道那眼神代表著什麼。
回到後頭吃著早已冷掉的夜宵,天色已經微亮。健二看著自己的掌心,似乎還能感受到他的體溫,冰涼涼的有點溼滑,最後那一路下滑的肌膚…他還清楚記著自己粗厚的指節劃過的觸感。可以的,他願意再幫他按摩,讓他安穩入睡,那手,還有大腿,胸腹,後背,腰,臂部,還有白晰誘人的腳掌,他想,一寸寸為美麗的洋娃娃服務。
他知道,他不會再來了。
此刻他才想到,他的嘴,鼓鼓的,像金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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