朴有天

「現在還摸不清對方是誰在搞鬼，總之要小心就是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至於藤子那件事倒是有人比我們搶先一步擺平了。」

「噢？」

「應該是藤子父親那邊吧？他們可不願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了。」

「這倒也好……」

不小心把手機掉到地上的有天，滑下身體窩進棉被繼續躺著。才剛吐了兩三回癱在床上，想把在現場忙的藤子找來，不過他沒力氣撿起電話。迷迷濛濛半睡半醒的有天，喉嚨裡陣陣噁心的異味，讓他想起以前為了香織在房裡釀酒弄得整間屋子都是酸梅味的往事。

香織非常偏好高級的法國紅酒。說來奇怪，自己真正交往過的三個女人都喜歡喝酒，其中挑的最凶的就是香織。每次喝了酒就像錦蛇般纏在他身上的香織，是出了名的古典美人，和有天從一起打工認識到情侶只有短短兩個月。拿著酒杯晃啊晃的，然後輕解羅衫裸露出白晰到幾近發青的肌膚，是她挑逗愛人興奮屢試不爽的法寶。大膽好奇腦筋又好的森本香織，在床上總是拿出實驗精神，嚐試各種新鮮詭異的做愛體態和玩法，有時候他會不禁抱怨為什麼她就不能好好躺下來就好了？這樣一個女人真是把有天迷的昏天暗地。

把一身家當押了也不夠買好酒取悅她的有天，只好以巧思取勝。難得打電話回家的他問母親怎麼釀酒。還沒上小學就開始喝酒的有天一家都是海量，為了省錢家裡到處都是善用當令蔬果做出來的醃漬物和水果酒，直到現在他對於被當成高級贈品的著名京漬物都還敬謝不敏。

心想只要把香織灌醉就可以為所欲為的有天，其實是考慮太多了。主動投懷送抱的香織，在遊樂場的摩天輪裡先是送上紅唇，再跨坐上男人的大腿，就在擔心被別人看到又抗拒不了誘惑的刺激下，有天第一次享受到什麼叫魚水之歡。香織的魅力，讓有天甘心為了她在悶熱的夏日午后，埋頭在狹小的房間裡一遍遍做著讓他連胃都發酸的梅酒。

清楚自己身體狀況的有天知道事情不妙，可是他不可能取消今晚的演出。

而且現在再找醫生來也是無濟於事，儘管他在此刻是真的願意好好接受治療。在裂縫上補進水泥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的道理，小時候父親就教過他了，不過擺在有天眼前唯一的路，只有吃下比往常更多的止痛藥。酸軟的感覺已經深入骨髓，連抬腳走路都倍感吃力，他沒敢露出任何異樣。

才唱到第六首歌有天就知道自己的節拍亂了，他唱太快了，這是不可能發生的，對於累積了無數現場演唱經驗的他來說。上場不到十分鐘就和過去一樣全身大汗淋漓的有天，覺得越來越冷；他的神智非常清醒但是身體卻好像在演慢動作。大半數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唱了些什麼，也聽不到台下轟隆隆的歡呼聲，他試著在不讓歌迷感到奇怪的情況下用力拍了拍耳朵，那種好像游泳時跑了水進去的阻塞感，讓他的頭變得好重。聽不到聲音怎麼唱歌呢？開始緊張起來的有天回身看了松浦，專心彈奏吉他試著追上歌聲節奏的大哥沒有抬頭；有天又轉頭看了俊秀，距離有點遠他好像對自己笑了笑。阿堅呢？應該就在自己正後方的阿堅怎麼找不到？快讓他聽聽鼓聲啊！

從原先的專注表演中突然出神的有天，就像小時候參加演講比賽突然岔氣忘了詞一般。瞬間體悟到自己正站在數萬人面前表演，有天腳一軟就跪坐在舞台前，曾經因為不容易怯場而被松浦稱讚為天生適合吃這行飯的人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。

有天第一次在演唱會中只唱了一首安可曲就結束表演。

回到後台的他還不能鬆開被掐的血跡斑斑的右手，只要再走幾步路再撐幾分鐘危機就可以解除。

「我帶你去看醫生…」

「你不該上台的，你會倒下去的……」

「不要再唱了，取消行程，我們賠錢把事情解決掉……」

「你不能再唱……你不要再這樣了…」

當有天回過頭給了緊追在後的藤子一巴掌時，他甚至不知道被打的是誰。

發現有天臨時改變原先的排練提前結束演出時，俊秀知道事情嚴重了。

沒有跟歌迷揮手致意就衝下舞台，正好看到藤子被毒癮發作一般狂亂的有天用力打倒在地。

唇邊流下鮮血的藤子，和眼神渙散到令他覺得恐怖的有天，就像雜誌上最常出現的心理測驗。

「當你的愛人和最好的朋友掉到海裡時，如果你只能救一個，那你會……」

俊秀用驚人的速度把有天帶離後台。

在近藤醫生找到他有點偏僻的公寓之前，俊秀看到了人間煉獄。

為了阻止握緊拳頭不斷用力在牆上搥打的有天傷了自己，俊秀幾乎沒辦法講完電話，為了安撫企圖以更大的劇痛來壓過眼前疼痛的病人，俊秀身上也著實挨了好幾拳。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有天發病。在翻來覆去似乎怎麼樣都不舒服以後，把整張床搖晃到偏離位置的有天開始大叫。用力捉住那不斷揮舞掙扎的雙手，俊秀發現已經破皮的手掌正不斷滲出血來，而那一直死撐咬緊的嘴唇也滿是鮮血。

經過醫生處理終於鎮定下來昏睡過去的有天，如果再稱他大明星就太可憐了。

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的面容和極度亢 奮後鬆弛下的軀體，看來就像用過以後隨意丟棄的爛毛巾。

先前一直沒有機會釋放出來的恐懼情緒，讓俊秀無法自抑的哭泣起來。

即使剛才也不曾見到有天流下一滴眼淚的他，是個很忠於自己感覺的人。有天手上的傷，隱約可見肋骨的單薄胸膛，深陷的眼圈，還有嘴角乾掉的血漬，哭的模糊了視線的俊秀一遍遍低下頭吻著那兩片冰涼的唇，就好比在追悼逝去的摯愛。

那順著額頭下拉到鼻翼的線條是俊秀覺得有天臉上最完美的部位，還有那雙神采奕奕黑白分明的靈魂之窗，它們跟有天經常揚起的左邊嘴角是構成美形的三位一體。因為自己選擇了友誼而深感慶幸的俊秀，終於清楚明白在內心深處他選擇的終究還是愛情。

解開有天那好似呼吸困難而起伏急促的上衣鈕拓，俊秀的雙手就像要為他注入生命力般的集中在左邊心臟，執拗的撫摸和親吻讓病人發出了無意識的呻吟，俊秀疼惜心肝寶貝般地摟住像風箏脆弱的身體，重新覆蓋在終於出聲求救的雙唇。深入口腔內膜的親密接觸換來軟弱回應，已經衝破防線的俊秀爬上床用力吻著。 

不斷扭動的身體和令人心痛的低聲哀鳴，對確定心意就能勇往直前的俊秀來說，等於是愛的回應。

「嗯……」

雖然在他眼裡看來盡是激情的臉龐，傳遞的可能是一種無關愛慾的痛感，但是終於了解到自己是多麼愛他的俊秀，只想全心擁有這個叫做有天的男人。

失控的情愫轉眼如野火狂燒，一度是他最在乎的朋友在掙扎中精力耗盡，全然失去了意識。

「我的愛………」

抱住軟綿綿癱倒懷裡的有天，俊秀仍舊不厭其煩的吻著那帶血的唇。

長久以來自己追逐的模糊身影，在風雨散盡後終於露出清晰的面容。一想到這份心意是在歷經了有如生死關頭的考驗才得以確認，就讓俊秀不禁再度紅了眼眶又哭又笑起來。